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夫放言遣辞，良多变矣，妍蚩好恶，可得而言。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故作《文赋》，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它日殆可谓曲尽其妙。至于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盖所能言者具于此云。

伫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詠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慨投篇而援笔，聊宣之乎斯文。

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其致也，情曈曨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浮天渊以安流，濯下泉而潜浸。于是沉辞怫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若翰鸟婴缴，而坠曾云之峻。收百世之阙文，採千载之遗韻。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抱景者咸叩，怀响者毕弹。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或本隐以之显，或求易而得难。或虎变而兽扰，或龙见而鸟澜。或妥帖而易施，或岨峿而不安。罄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始躑躅于燥吻，终流离于濡翰。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信情貌之不差，故每变而在颜。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伊兹事之可乐，固圣贤之可钦。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言恢之而弥广，思按之而逾深。播芳蕤之馥馥，发青条之森森。粲风飞而猋100竖，郁云101起乎翰林102。

体有万殊，物无一量。纷纭103挥霍104，形难为状。辞程105才以效伎106，意司107契108而为匠。在有无而僶俛，当浅深而不让。虽离方而遯圆，期穷形而尽相。故夫夸目109者尚奢110，惬111心者贵当112。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

诗缘情113而绮靡114，赋体物115而浏亮116。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悽怆。铭博约117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徹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虽区分之在兹，亦禁邪118而制放119。要辞达120而理举121，故无取乎冗长。

其为物也多姿122，其为体也屡迁；其会意123也尚巧，其遣言124也贵妍。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虽逝止125之无常126，故崎錡而难便127。苟达变128而相次，犹开流以纳泉129；如失机130而后会，恒操末以续颠131。谬玄黄之秩叙132，故淟涊133而不鲜。

或仰逼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意妨。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考殿最134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苟铨衡之所裁，固应绳其必当。

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适135。极无两致，尽不可益。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虽众辞之有条，必待兹而效绩。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

或藻思136綺合，清丽千眠137。炳若缛绣138，悽若繁絃。必所拟之不殊，乃闇合乎曩篇。虽杼轴于予怀，怵他人之我先。苟伤廉而愆义，亦虽爱而必捐。

或苕139发颖140竖，离众绝致；形不可逐，响难为系。块孤立而特峙，非常音之所纬。心牢落而无偶，意徘徊而不能揥141。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彼榛142楛143之勿翦，亦蒙荣于集翠。缀《下里》于《白雪》，吾亦济夫所伟。

或讬言于短韻，对穷迹而孤兴，俯寂寞而无友，仰寥廓而莫承；譬偏絃之独张，含清唱而靡应。或寄辞于瘁音，徒靡言而弗华，混妍蚩而成体，累良质而为瑕；象144下管之偏疾，故虽应而不和。或遗理以存异，徒寻虚以逐微，言寡情而鲜爱，辞浮漂145而不归146；犹絃么而徽急，故虽和而不悲。或奔放以谐和，务嘈囋147而妖冶，徒悦目而偶俗，故高声而曲下；寤《防露》与桑间，又虽悲而不雅。或清虚以婉约148，每除烦而去滥，阙大羹之遗味，同朱絃之清氾；虽一唱而三叹，固既雅而不艳。

若夫丰约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适149变，曲有微150情。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辞轻；或袭151故而弥新，或沿152浊而更清；或览之而必察，或研之而后精。譬犹舞者赴节以投袂153，歌者应絃而遣154声。是盖轮扁所不得言，故亦非华说155之所能精。

普辞条与文律，良余膺之所服。练世情之常尤，识前脩之所淑156。虽发于巧心，或受蚩于拙目。彼琼敷与玉藻，若中原之有菽157。同橐158籥之罔穷，与天地乎并育。虽纷蔼于此世，嗟不盈于予掬。患挈缾之屡空，病昌言之难属159。故踸踔160于短垣，放庸161音以足曲。恒遗恨以终篇，岂怀盈而自足？惧蒙尘于叩缶162，顾取笑乎鸣玉。

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163，来不可遏164，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方天机165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纷葳蕤以馺遝166，唯豪素之所拟；文徽徽以溢目，音冷冷而盈耳。及其六情底167滞168，志往神留，兀若枯木169，豁若涸170流；揽营魂以探赜，顿精爽而自求；理翳171翳而愈伏，思轧轧其若抽。是以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虽兹物172之在我，非余力之所戮173。故时抚空怀而自惋，吾未识夫开174塞175之所由。

伊兹文176之为用，固众理之所因。恢万里而无阂，通亿载而为津。俯贻177则于来叶，仰观象178乎古人。济文武179于将坠，宣风声于不泯180。塗无远而不弥181，理无微而弗纶182。配霑润于云雨，象变化乎鬼神。被183金184石185而德广，流186管絃而日新。

岁次玄枵，月旅蕤宾，丙丁统日，乙未御辰。潘子凭轼西征，自京徂秦。乃喟然叹曰：古往今来，邈矣悠哉！寥廓惚恍，化一气而甄三才。此三才者，天地人道。唯生与位，谓之大宝。生有脩短之命，位有通塞之遇，鬼神莫能要，圣智弗能豫。

当休明之盛世，託菲薄之陋质。纳旌弓于铉台，讚庶績于帝室。嗟鄙夫之常累，固既得而患失。无柳季之直道，佐士师而一黜。

武皇忽其升遐，八音遏于四海。天子寝于谅闇，百官听于冢宰。彼负荷之殊重，虽伊、周其犹殆。窥七贵于汉庭，畴一姓之或在？无危明以安位，祗居逼以示专。陷乱逆以受戮，匪祸降之自天。孔随时以行藏，蘧与国而舒卷。苟蔽微以缪章，患过辟之未远。悟山潜之逸士，卓长往而不返。陋吾人之拘挛，飘萍浮而蓬转。寮位儡其隆替，名节漼以隳落。危素卵之累殻，甚玄燕之巢幕。心战惧以兢悚，如临深而履薄。夕获归于都外，宵未中而难作。匪择木以棲集，尠林焚而鸟存。遭千载之嘉会，皇合德于乾坤。弛秋霜之严威，流春泽之渥恩。甄大义以明责，反初服于私门。

皇鉴揆余之忠诚，俄命余以末班。牧疲人于西夏，攜老幼而入关。丘去鲁而顾叹，季过沛而涕零。伊故乡之可怀，疚圣达之幽情。矧匹夫之安土，邈投身于镐京。犹犬马之恋主，窃託慕于阙庭。眷鞏、洛而掩涕，思纏緜于坟茔。

尔乃越平乐，过街邮；秣马皐门，税驾西周。远矣姬德，兴自高辛。思文后稷，厥初生民。率西水浒，化流岐豳。祚隆昌、发，旧邦惟新。旋牧野而历兹，愈守柔以执竞；夜申旦而不寐，憂天保之未定；惟泰山其犹危，祀八百而余庆。鉴亡王之骄淫，竄南巢以投命；坐积薪以待然，方指日而比盛。人度量之乖舛，何相越之辽迥！

考土中于斯邑，成建都而营筑；既定鼎于郏鄏，遂钻龟而启繇。平失道而来迁，繄二国而是佑；岂时王之无僻？赖先哲以长懋。望圉、北之两门，感虢、郑之纳惠。讨子颓之乐祸，尤阙西之効戾。重戮带以定襄，弘大顺以霸世。灵壅川以止鬭，晋演义以献说。咨景、悼以迄丐，政陵迟而弥季。俾庶朝之构逆，历两王而干位。踰十叶以逮赧，邦分崩而为二。竟横噬于虎口，输文武之神器。

澡孝水而濯缨，嘉美名之在兹。夭赤子于新安，坎路侧而瘗之。亭有千秋之号，子无七旬之期。虽勉励于延吴，实潜恸乎余慈。

眄山川以怀古，怅揽辔于中涂。虐项氏之肆暴，坑降卒之无辜。激秦人以归德，成刘后之来苏。事回泬而好还，卒宗灭而身屠。

经澠池而长想，停余车而不进。秦虎狼之强国，赵侵弱之馀烬。超入险而高会，杖命世之英蔺。耻东瑟之偏鼓，提西缶而接刃；辱十城之虚寿，奄咸阳以取儁。出申威于河外，何猛气之咆勃；入屈节于廉公，若四体之无骨。处智勇之渊伟，方鄙吝之忿悁，虽改日而易岁，无等级以寄言。

当光武之蒙尘，致王诛于赤眉。异奉辞以伐罪，初垂翅于回谿；不尤眚100以掩德，终奋翼而高挥101。建佐命之元勳，振皇纲而更维。

登崤102坂103之威夷104，仰崇嶺之嵯峨。皐託坟于南陵105，文违风于北阿。蹇106哭孟107以审败，襄108墨縗109以授戈。曾只轮之不返，緤三师以济河。值庸主之矜愎，殆肆叔于朝市。任好绰其余裕，独引过以归已。明三败而不黜，卒陵晋以雪耻。岂虚名之可立？良致霸其有以。

降曲崤而怜虢，託与国于亡虞。贪诱赂以卖邻，不及腊而就拘。垂棘反110于故府，屈产服与晋舆。德不建而民无援，仲雍之祀忽诸111。

我徂安阳，言涉陕郛，行乎漫瀆之口，憩乎曹阳之墟。美哉邈乎！茲土之旧也，固乃周、邵之所分，二南112之所交。麟趾113信于关雎114，騶虞应乎鹊巢115。

愍汉氏之剥乱，朝流亡以离析。卓116滔天以大滌，劫宫庙而迁迹。俾万乘之盛尊，降遥思于征役。顾请旋于傕117、汜，既获许而中惕118；追皇驾而骤战，望玉辂而纵镝。痛百寮之勤王，咸毕力以致死。分身首于锋刃，洞胸腋以流矢；有褰裳119以投岸，或攘袂120以赴水，伤稃檝之褊小，撮舟中而掬指。

升曲沃121而惆怅，惜兆乱122而兄替；枝末大而本披，都偶国而祸结。藏123札124飘其高厉125，委曹吴而成节；何庄武之无耻，徒利开而义闭。

蹑函谷之重阻，看天险之衿带126，迹诸侯之勇怯，筭127嬴氏128之利害：或开关以延敌，竞遯逃以奔窜；有噤129门而莫启，不窥兵于山外。连鸡互而不棲，小国合而成大。岂地势之安危？信人事之否泰130。

汉六叶131而拓畿132，县弘农而远关。厌紫极133之闲敞，甘微行134以游盘。长傲宾于柏谷135，妻覩貌而献餐；畴136匹妇其已泰，胡厥夫之缪官！昔明王之巡幸，固清道而后往；惧衔橜137之或变，峻徒御以诛赏。彼白龙之鱼服，挂豫且138之密纲。轻帝重于天下，奚斯渐之可长。

吊戾园139于湖邑，谅140遭世之巫蛊。探隐伏于难明，委谗贼之赵虏141。加显戮于储贰，绝肌肤而不顾。作归来之悲台142，徒望思143其何补？

纷吾既迈此全节144，又继之以盘桓。问休牛145之故林，感徵名于桃园。发阌乡146而警策147，愬148黄巷以济潼。眺华岳之阴崖，觌高掌149之遗迹。忆江使之反璧，告亡期于祖龙150。不语怪以徵异，我闻之于孔公151。

愠韩152、马153之大憝154，阻关、谷以称乱。魏武赫以霆震，奉义辞155以伐叛。彼虽众其焉用？故制胜于庙算。砰扬稃以振尘，繣156瓦解而冰泮157。超遂遁而奔狄，甲卒化位京观158。

倦狭路之迫隘，轨崎岖以低仰；蹈秦郊而始辟，豁爽塏以宏壮。黄壤千里，沃野弥望。华实纷敷，桑麻条畅。邪界褒斜，右滨汧159陇160，宝鸡前鸣，甘泉后涌；面终南161而背云阳162，跨平原而连嶓冢163。九嵕164嶻嵲，太一165巃嵸；吐清风之飂戾166，纳归云之郁蓊167。南有玄灞168素浐，汤井温谷169；北有清渭浊泾，兰池周曲。浸決郑170、白之渠，漕引淮海之粟，林茂有鄠171之竹，山挺蓝田之玉。班172述陆海珍藏，张173叙神皐隩区。此西宾所以言于东主，安处所以听于凭虚也，可不谓然乎？

劲松彰于岁寒，贞臣见于国危。入郑都而抵掌，义桓友174之忠规。竭股肱于昏主，赴涂炭而不移；世善职于司徒，缁衣弊175而改为。

履犬戎之侵地，疾幽后176之诡惑。举伪烽以沮众，淫嬖褒177以纵慝178。军败戏水之上，身死骊山之北。赫赫宗周，烕为亡国。

又有继于此者，异哉秦始皇之为君也！倾天下以厚葬，自开辟而未闻。匠人劳而弗图，俾生埋以报勤。外罹西楚179之祸，内受牧竖180之焚。语曰：行无礼必自及。此非其効与？

乾坤以有亲可久，君子以厚德载物。观夫汉高之兴也，非徒聪明神武、豁达大度而已也；乃实慎终追旧，篤诚款爱；泽靡不渐，恩无不逮。率土且弗遗181，而况于邻里乎？况于卿士乎？

于斯时也，乃摹写旧丰，制造新邑182；故社易置，枌榆183迁立。街衢如一，庭宇相袭；混鸡犬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

籍184含怒于鸿门，沛185跼蹐而来王。范186谋害而弗许，阴授剑以约庄187。白刃以万舞，危冬叶之待霜。履虎尾而不噬，实要伯188于子房189。樊190抗愤以巵191酒，咀彘肩192以激扬。忽蛇变而龙摅193，雄霸上而高驤。曾迁怒而横撞，碎玉斗其何伤？

婴194罥195组于轵涂196，投素车而肉袒。踈饮饯于东都，畏极位之盛满。金墉郁其万雉，峻嵃峭以绳直。戾197饮马之阳桥，践宣平198之清阈199。都中杂遝200，户千人亿；华夷士女，骈田逼侧201。展名京之处仪，即新馆而苙职；励疲钝202以临朝，勗自强而不息。

于是孟秋爰谢203，听览余日，巡省农功，周行庐室。街里萧条，邑居散逸。营宇寺署，斯廛管库，蕞芮204于城隅者，百不处一。所谓尚冠、脩成，黄棘、宣明，建阳、昌阴，北焕、南平，皆夷漫滌荡，无其处而有其名。尔乃阶长乐，登未央，汎太液，淩建章；萦馺娑205而欸駘烫，轥枍诣而轢承光；徘徊桂宫，惆怅柏梁。鷩雉206雊207于台陂，狐兔窟于殿旁；何黍苗之离离，而余思之芒芒！洪钟顿于毁庙，乘风208废而弗县209；禁省210鞠为茂草，金狄211迁于灞川212。

怀乎萧213、曹214、魏215、邴216之相，辛217、李218、卫219、霍220之将；衔使则苏属国221，震远则张博望222；教敷而彝伦叙，兵举而皇威畅；临危而智勇奋，投命而高节亮。暨乎秺侯223之忠孝淳深，陆贾224之优游宴喜；长卿225、渊226、云227之文，子长228、政229、骏230之史；赵231、张232、三王233之尹京，定国234、释之235之听理；汲长孺236之正直，郑当时237之推士；终童238山东之英妙，贾生239洛阳之才子。飞翠緌240，拖鸣玉，以出入禁门者众矣。或被241髮左袵，奋迅泥滓；或从容傅会，望表知里。或著显绩而婴时戮；或有大才而无贵仕。皆扬清风于上列，垂令闻而不已。想珮声之遗响，若铿锵之在耳。当音242、凤243、恭244、显245之任势也，乃熏灼四方，震耀都鄙。而死之日，曾不得与夫十余公之徒隶齿。才难，不其然乎？

望渐台246而扼腕，枭247巨猾248而余怒。揖不疑249于北阙，轼樗里250于武库。酒池鉴于商辛251，追覆车而不寤252；曲阳253僭于白虎，化奢淫而无度。命有始而必终，孰长生而久视？武雄略其焉在？近惑文成254而溺五利255。侔256造化以制作，穷山海之奥秘。灵若翔于神岛，奔鲸浪而失水；曝鳞骼于漫沙，陨明月以双坠。擢仙掌以承露，干云汉而上至。致邛257、蒟258其奚难？惟余欲而是恣。纵逸游于角觝259，络甲乙以珠翠。忍生民之减半，勤东岳以虚美。超长怀以遐念，若循环之无赐。

较面朝之焕炳，次后庭之猗靡。壮当熊之忠勇，深辞辇之明智。卫260鬒发以光鑑，赵261轻体之纤丽。咸善立而声流，亦宠极而祸侈。

津便门以右转，究吾境之所暨262。掩细柳而抚剑，快孝文之命帅。周263受命以忘身，明戎政之果毅；距264华盖于垒和，案265乘舆之尊辔；肃天威之临颜，率军礼以长撎266。轻棘、霸之儿戏，重条侯267之倨贵。

索杜邮268其焉在？云孝里之前号。惘辍驾269而容与，哀武安以兴悼。争伐赵以徇国，定庙筭之胜负；扞270矢言而不纳，反推怨以归咎；未十里于迁路，寻赐剑以刎首。嗟主闇271而臣嫉，祸于何而不有？

窥秦墟于渭城，冀阙缅其堙尽；觅陛殿之余基，裁272岥岮273以隐嶙。想赵使274之抱璧，浏睨275楹以抗愤。燕图穷而荆276发，纷绝袖而自引。筑声厉而高277奋，狙潜铅以脱臏。据天位其若兹，亦狼狈而可愍！简良人以自辅，谓斯278忠而鞅279贤。寄苛制于捐灰，矫扶苏280于朔边。儒林填于坑穽，诗书炀而为烟。国灭亡以断后，身刑轘281以启前。商法焉得以宿，黄犬何可得牵？野蒲变而为脯，苑鹿化以为马；假谗逆282以天权，钳众口而寄坐；兵在颈而顾问，何283不早而告我？愿黔黎其谁听，惟请死而获可。健284子婴之果决，敢讨贼以纾祸；势土崩而莫振，作降王于路左。萧285收图以相刘，料险易与众寡；羽286天与而弗取，冠沐猴而纵火。贯三光而洞九泉，曾未足以喻其高下也。

感市闾之菆井287，叹尸韩288之旧处。丞属号而守阙，人百身以纳赎。岂生命之易投？诚惠爱之洽著。讦289望之以求直，亦余心之所恶。想夫人之政术，实幹时之良具。苟明法以释憾，不爱才以成务；弘大体以高贵，非所望于萧传。

造长山290而慷慨，伟龙颜之英主。胸中豁其洞开，群善湊而必举。存威格乎天区，亡坟掘而莫御。临揜291坎而累抃292，步毁垣以延。

越安陵293而无讥，谅惠声之寂寞。吊爰丝294之正义，伏梁剑于东郭。讯景皇于阳丘，奚信譖而矜谑？陨295吴嗣于局下，盖发怒于一博296；成七国之称乱；飜助逆以诛错297。恨过听而无讨298，兹沮善而劝恶。

呰299孝元300于渭茔301，执奄尹302以明贬。襃夫君之善行，废园邑以崇俭。过延门303而责成304，忠何辜而为戮？陷社稷之王章，俾幽死而莫鞠305；忲306淫嬖307之凶忍，勦308皇统之孕育。张309舅氏之奸渐，贻汉宗之倾覆。

刺哀主310于义域，僭311天爵于高安312。欲法尧而承羞，永终古而不刊。瞰康园313之孤坟，悲平后314之专絜。殃厥父之篡逆，蒙汉耻而不雪；激义诚而引决，赴丹爓315以明节；投宫火而焦糜，从灰熛316而俱灭。

骛317横桥而旋轸，历敝邑之南垂。门礠石而梁木兰兮，构阿房之屈奇。疏南山以表阙，倬318樊川以激池。役鬼傭其犹否，矧人力之所为？工徒斵而未息，义兵纷以交驰。宗祧319汙而为沼，岂斯宇之独隳。

由伪新320之九庙，夸宗虞而祖黄。驱吁嗟而妖临，搜佞哀以拜郎。誦六艺321以饰奸，焚诗书而面牆。心不则于德义，虽异术而同亡。

宗孝宣322于乐游323，绍324衰绪以中兴。不获事于敬养，尽加隆于园陵。兆惟奉明325，邑号千人。讯诸故老，造自帝询326。隐王母之非命，纵声乐以娱神；虽靡率于旧典，亦观过而知仁。

凭高望327之阳隈328，体川陆之汙隆。开襟乎清暑之馆，游目乎五祚之宫。交渠引漕，激湍生风，乃有昆明池乎其中。其池则汤汤汗汗329，滉瀁弥漫330，浩如河汉；日月丽天，出入乎东西；旦似汤谷331，夕类虞渊。昔豫章332之名宇，披玄流而特起，仪景星于天汉，列333牛女以双峙。图万载而不倾，奄摧落于十纪；擢百寻之层观，今数仞之餘趾334。振鹭于飞，凫跃鸿渐。乘云颉頏，随波澹淡。瀺灂惊波，唼喋菱芡。华莲烂于渌沼，青蕃蔚乎翠潋。

伊兹池之肇穿，肄水战于荒服；志勤远以极武，良无要335于后福。而菜蔬芼336实，水物惟错，乃有赡乎原陆。在皇代337而物上，故毁之而又复。凡厥寮司，既富而教。咸率贫惰，同整檝棹。收罟338课获，引缴举效。鳏夫有室，愁民以乐。徒观其鼓枻339回轮，灑钩投網，垂饵出入，挺叉来往。纤经连白，鸣桹340厉响。贯鳃尾，掣三牵两。于是弛青鲲于網钜，解赪鲤于黏徽；华鲂跃鳞，素鱮341扬鬐。饔人缕切，鸾刀342若飞，应刃落俎，靃靃霏霏343。红鲜纷其初载，宾旅竦而迟御。既餐服以属厌，泊恬静以无欲。回小人之腹，为君子之虑。

尔乃端策拂茵，弹冠振衣，徘徊丰镐，如渴如饥。心翘懃344以仰止，不加敬而自祗。岂三圣345之敢梦？窃十乱之或希，经始灵台，成之不日；惟丰及镐，仍京其室。庶人子来，神降之吉；积德延祚，莫二其一。永惟此邦，云谁之识？越可略闻，而难臻其极。子赢锄以借父，训秦法而著色；耕让畔以闲田，沾姬化而生棘。苏346张347喜而诈骋，虞芮愧而讼息。由此观之，土无常俗，而教有定式。上之迁下，均348之埏349埴350。五方杂会，风流溷351淆，惰农好利，不昏作劳。密迩猃狁，戎马生郊；而制者必割，实存操刀。人之升降，与政隆替。杖信则莫不用情，无欲则赏之不窃。虽智弗能理，明弗能察；信此心也，庶免夫戾，如其礼乐，以俟来哲。

鹪鹩，小鸟也，生于蒿莱之间，长于藩篱之下，翔集寻常之内，而生生之理足矣。色浅体陋，不为人用，形微处卑，物莫之害，繁滋族类，乘居匹游，翩翩然有以自乐也。彼鹫鹗惊鸿，孔雀翡翠，或淩赤霄之际，或托绝垠之外，翰举足以冲天，觜距足以自卫，然皆负矰婴缴，羽毛入贡。何者？有用于人也。夫言有浅而可以托深，类有微而可以喻大，故赋之云尔。

何造化之多端兮，播群形于万类。惟鹪鹩之微禽兮，亦摄生而受气。育翩翾之陋体，无玄黄以自贵。毛弗施于器用，肉弗登于俎味。鹰鹯过犹俄翼，尚何惧于罿罻。翳荟蒙笼，是焉游集。飞不飘飏，翔不翕习。其居易容，其求易给。巢林不过一枝，每食不过数粒。栖无所滞，游无所盘。匪陋荆棘，匪荣茞兰。动翼而逸，投足而安。委命顺理，与物无患。伊兹禽之无知，何处身之似智。不怀宝以贾害，不饰表以招累。静守约而不矜，动因循以简易。任自然以为资，无诱慕于世伪。

雕鹖介其觜距，鹄鹭轶于云际。稚鸡窜于幽险，孔翠生乎遐裔。彼晨凫与归雁，又矫翼而增逝。咸美羽而丰肌，故无罪而皆毙。徒衔芦以避缴，终为戮于此世。苍鹰鸷而受緤，鹦鹉惠而入笼。屈猛志以服养，块幽絷于九重。变音声以顺旨，思摧翮而为庸。恋钟岱之林野，慕陇坻之高松。虽蒙幸于今日，未若畴昔之从容。海鸟鶢鶋，避风而至。条枝巨雀，逾岭自致。提挈万里，飘飖逼畏。夫唯体大妨物，而形瑰足玮也。

阴阳陶蒸，万品一区100。巨细舛错101，种繁类殊。鹪螟102巢于蚊睫，大鹏弥103乎天隅104。将以上方105不足，而下比有余。普天壤以遐观106，吾又安知大小之所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