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木诗八首

唐代  ·  白居易

其一

有木名弱柳,结根近清池。风烟借颜色,雨露助华滋。 峨峨白雪花,袅袅青丝枝。渐密阴自庇,转高梢四垂。 截枝扶为杖,软弱不自持。折条用樊圃,柔脆非其宜。 为树信可玩,论材何所施。可惜金堤地,栽之徒尔为。

其二

有木名樱桃,得地早滋茂。叶密独承日,花繁偏受露。 迎风暗摇动,引鸟潜来去。鸟啄子难成,风来枝莫住。 低软易攀玩,佳人屡回顾。色求桃李饶,心向松筠妒。 好是映墙花,本非当轩树。所以姓萧人,曾为伐樱赋。

其三

有木秋不凋,青青在江北。谓为洞庭橘,美人自移植。 上受顾盼恩,下勤浇溉力。实成乃是枳,臭苦不堪食。 物有似是者,真伪何由识。美人默无言,对之长叹息。 中含害物意,外矫凌霜色。仍向枝叶间,潜生刺如棘。

其四

有木名杜梨,阴森覆丘壑。心蠹已空朽,根深尚盘薄。 狐媚言语巧,鸟妖声音恶。凭此为巢穴,往来互栖托。 四傍五六本,叶枝相交错。借问因何生,秋风吹子落。 为长社坛下,无人敢芟斫。几度野火来,风回烧不着。

其五

有木香苒苒,山头生一蕟。主人不知名,移种近轩闼。 爱其有芳味,因以调曲糵。前后曾饮者,十人无一活。 岂徒悔封植,兼亦误采掇。试问识药人,始知名野葛。 年深已滋蔓,刀斧不可伐。何时猛风来,为我连根拔。

其六

有木名水柽,远望青童童。根株非劲挺,柯叶多蒙笼。 彩翠色如柏,鳞皴皮似松。为同松柏类,得列嘉树中。 枝弱不胜雪,势高常惧风。雪压低还举,风吹西复东。 柔芳甚杨柳,早落先梧桐。惟有一堪赏,中心无蠹虫。

其七

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标。偶依一株树,遂抽百尺条。 托根附树身,开花寄树梢。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 一旦树摧倒,独立暂飘飖。疾风从东起,吹折不终朝。 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寄言立身者,勿学柔弱苗。

其八

有木名丹桂,四时香馥馥。花团夜雪明,叶剪春云绿。 风影清似水,霜枝冷如玉。独占小山幽,不容凡鸟宿。 匠人爱芳直,裁截为厦屋。干细力未成,用之君自速。 重任虽大过,直心终不曲。纵非梁栋材,犹胜寻常木。

《有木诗八首》创作背景

诗人读《汉书》。《汉书》中记载了各种各样的人物,诗人将《汉书》中的人物与现实物进行比较,颇多感慨。诗人又对各种树木进行观察,找出某种树的特点与某种人的特点的相似之处,以树喻人,于是写了《有木诗八首》来警戒后人。

《有木诗八首》翻译

其一
第一首
有木名弱柳,结根近清池。
有一种植物名叫弱柳,把根子扎在清水池旁。
风烟借颜色,雨露助华滋。
风烟借给它迷人的颜色,雨露帮助它发荣滋长。
峨峨白雪花,袅袅青丝枝。
白雪似的花儿密密麻麻,青丝般的枝子飘剽荡荡。
渐密阴自庇,转高梢四垂。
渐长渐高,低垂着树梢,越来越密,遮住了太阳。
截枝扶为杖,软弱不自持。
截它的枝子来作手杖,又软又弱,没有力量。
折条用樊圃,柔脆非其宜。
折它的条儿来编篱笆又嫩又脆,也不适当。
为树信可玩,论材何所施。
当作树木还可以赏玩,论其材料有什么用场?
可惜金堤地,栽之徒尔为。
可惜了坚固的水堤,栽种它实在冤枉!
其二
第二首
有木名樱桃,得地早滋茂。
有一种植物名叫樱桃,栽在好地方长得很快。
叶密独承日,花繁偏受露。
叶密能吸收充足的阳光,花繁能接受丰富的露水。
迎风暗摇动,引鸟潜来去。
引得鸟儿偷偷地来往,迎着风儿暗暗地摇动。
鸟啄子难成,风来枝莫住。
鸟吃果子不容易结成,风吹枝条不能够安静。
低软易攀玩,佳人屡回顾。
低矮柔软最适于赏玩,佳人屡屡地回头顾盼。
色求桃李饶,心向松筠妒。
妒嫉松竹的节操贞坚,追求桃李的颜色鲜艳。
好是映墙花,本非当轩树。
只好做映墙的闲花,本不是当轩的大树。
所以姓萧人,曾为伐樱赋。
所以姓萧的作者,曾写了《伐樱桃赋》。
其三
第三首
有木秋不凋,青青在江北。
有一种植物秋天不凋零,青青地长在江北的园中。
谓为洞庭橘,美人自移植。
据说是洞庭湖边的橘树,美人移了来亲手栽种。
上受顾盼恩,下勤浇溉力。
既受她多情的顾,又劳她殷勤地浇灌。
实成乃是枳,臭苦不堪食。
结成的果子却是枳实味道很苦,不能下咽。
物有似是者,真伪何由识。
社会上有像它的东西,真和假怎样分辨!
美人默无言,对之长叹息。
美人没有话说,对着它只有长叹。
中含害物意,外矫凌霜色。
内心潜藏害人的意思,外表装出耐寒的样子。
仍向枝叶间,潜生刺如棘。
还在枝叶中间,偷偷地长出小刺。
其四
第四首
有木名杜梨,阴森覆丘壑。
有一种植物名叫杜梨,阴气森森地覆盖丘壑。
心蠹已空朽,根深尚盘薄。
虫蛀的树心已经空朽,深盐的根子还很壮硕。
狐媚言语巧,鸟妖声音恶。
妖媚的狐狸花言巧语,凶邪的野鸟恶声恶气。
凭此为巢穴,往来互栖托。
都靠着杜梨筑起巢穴,你来我往地一处歇栖。
四傍五六本,叶枝相交错。
四面还有五六棵小树,枝枝叶叶互相错综。
借问因何生,秋风吹子落。
请问它们凭什么繁殖?秋风把老树的种子吹落。
为长社坛下,无人敢芟斫。
因为长在神坛下面,没有人敢来砍伐攀折。
几度野火来,风回烧不着。
好几回飘来熊熊的野火,风转了方向都没有烧着。
其五
第五首
有木香苒苒,山头生一蕟。
有一种植物香气喷人,高山顶上长了一茎。
主人不知名,移种近轩闼。
主人不知道它的名字把它移来栽在院中。
爱其有芳味,因以调曲糵。
爱它的气味芬芳,便拿它调和酒浆。
前后曾饮者,十人无一活。
先后喝过的人们,没有谁免于死亡。
岂徒悔封植,兼亦误采掇。
不仅不应该栽种,而且不应该采掇。
试问识药人,始知名野葛。
请教懂药的行家,才知道名叫野葛。
年深已滋蔓,刀斧不可伐。
已经长得十分繁茂,刀子斧头砍它不倒。
何时猛风来,为我连根拔。
啥时候吹来猛风,替我连根子拔掉!
其六
第六首
有木名水柽,远望青童童。
有一种植物名叫水柽,远远地望去郁郁葱葱。
根株非劲挺,柯叶多蒙笼。
树根和树干并不坚硬,枝条和叶子非常茂盛。
彩翠色如柏,鳞皴皮似松。
颜色碧绿好像翠柏,皮子鳞皴好像苍松。
为同松柏类,得列嘉树中。
只因它貌似松柏,才列入佳树当中。
枝弱不胜雪,势高常惧风。
枝弱禁不起大雪,势高顶不住狂风。
雪压低还举,风吹西复东。
雪压得忽高忽低,风吹得时西时东。
柔芳甚杨柳,早落先梧桐。
比杨柳更加柔软,比梧桐更早凋零。
惟有一堪赏,中心无蠹虫。
只有一种好处,就是中心没有蠹虫。
其七
第七首
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标。
有一种植物名叫凌霄,生来本没有独立的风标。
偶依一株树,遂抽百尺条。
偶然攀上高大的树木,这才抽出百尺的长条。
托根附树身,开花寄树梢。
根子附在大树的身上,花朵寄在大树的梢头。
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
自以为得到优越的地位,再没有发生危险的因由。
一旦树摧倒,独立暂飘飖。
有朝一日大树倒了,暂时东摇西摆地挣扎。
疾风从东起,吹折不终朝。
一阵大风从东方刮来,不到半天便把它吹垮。
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
早上是高拂云霄的花儿,晚上是堆在地上的柴草。
寄言立身者,勿学柔弱苗。
告诉打算自立的人们,不要学习柔弱的花苗!
其八
第八首
有木名丹桂,四时香馥馥。
有一种植物名叫丹桂,年四季香气酸酸。
花团夜雪明,叶剪春云绿。
花团像夜雪般明亮,叶片像春云般碧绿。
风影清似水,霜枝冷如玉。
临风的身影水一样澄澈,带霜的枝丫玉一般净洁。
独占小山幽,不容凡鸟宿。
独自占领小山的清幽,不许庸俗的鸟儿停歇。
匠人爱芳直,裁截为厦屋。
匠人爱它的芳香正直,砍了来建造大厦高屋。
干细力未成,用之君自速。
细干还没有长足力量,采用它未免过于急速。
重任虽大过,直心终不曲。
担负的责任虽然太重,正直的性格始终不改。
纵非梁栋材,犹胜寻常木。
纵然不是栋梁的材料,究竟胜过平常的木材。

《有木诗八首》注释

1
尔:文言中的助词。高大的样子,这里形容柳花繁盛。细长柔软的东西随风摆动的样子,这里形容柳丝飘荡。自己的树阴能够遮庇它自己。自己撑不起自己。做篱笆。菜园。的确。坚固的水堤。白费气力。
2
饶:这里作浓艳讲。
3
筠:竹子。
4
枳:也叫枸橘,叶长圆形,果实酸苦,不好吃,即中药中的枳实。古来有“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说法。
5
臭:气味。
6
矫:假装。
7
凌霜:不怕霜。
8
丘壑:蛀虫名。也作“磐礴”“磅礴”,壮大貌。土地庙。
9
坛:神坛。
10
芟:割。
11
斫:砍。
12
苒苒:气味或烟尘轻飘的样子。
13
蕟:古书上说的一种草。
14
闼:门。
15
曲糵:酒母,因酿酒离不开酒母,所以也把酒叫麴蘖。
16
滋蔓:繁茂、蔓延。
17
水柽:通常叫“观音柳”,枝叶繁密,夏季开穗状小红花。
18
童童:亦作幢幢,枝叶茂盛的样子。
19
鳞皴:像鱼鳞一样效裂。
20
不胜:承受不了、担负不起。
21
堪赏:值得赞赏。
22
凌霄:又叫紫葳,生长时攀附其它的东西上升,有高达几丈的,秋天开黄里带红的花。“凌霄”在这里是升到高空的意思。
23
擢秀:指植物发蒙滋长。
24
孤标:特出的气概。
25
不终朝:是说时间很短,相当于一会儿,一霎时。朝,早晨。终朝,早晨终结了。
26
樵:这两个字是相对的,是动词,译诗没有直译。
27
纵:即使。
28
寻常:平常。

《有木诗八首》赏析

《有木诗八首》是一组寓言诗,因为每一首都以“有木”二字开头,所以用《诗经》“首句标其目”的方式,以“有木”为题。这八首诗均为咏物诗。诗表面写的是植物,实际写的是人。八首依次写了柳树,樱桃,橘树,梨,野葛,水柽,凌霄,丹桂八种植物。通过这八种植物作者对某些人进行揭露贬斥或肯定赞扬。而且,作者在这里不仅是对历史人物进行评价,而且是针对当时社会的。

关于这一组诗的创作动机、表现方法和主题思想,作者在序中已作了扼要的说明。动机是由读《汉书·列传》引起的,表现方法是“引风人骚人之兴”,主题思想是通过对引起他的创作动机的那些人和事的曲折反映,“讽前人”、特别是“儆后代”。

作者在这里所说的“引风人骚人之兴”,指的是用寓言形式写诗。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讲到“风人”如何写“风雪花草”时说:“‘北风其凉’,假风以刺威虐也,‘雨雪霏霏’,因雪以愍征役也……皆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也就是借此喻彼、或托物言志。白居易另有一组寓言诗,题为《禽虫十二章》,在序中说:“庄、列寓言,风、骚比兴,多假鱼鸟以为筌蹄。”“筌”是捕鱼的工具,“蹄”是捕兔的工具。白居易认为《庄子》《列子》中的“寓言”和《国风》《离骚》中的“比兴”,多是借鱼鸟等等作为捕捉“义”的工具,即描绘的是鱼鸟之类的形象,其中寄托的却是另外的东西。这也就是他所说的“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

《有木诗八首》就是以八种植物为“筌蹄”,捕捉了八种人物的本质特点,用以警戒后人的。例如“有木名凌霄”一首,刻划了不能自立,偶然攀上一株大树,便骄傲自满,不可一世,而当大树一倒,便立刻变成一堆枯柴的凌霄的形象。这当然不是为写凌霄而写凌霄,而是“兴”发于凌霄,“义”归于讽谕类似凌霄的个人、民族、乃至国家。不论是个人、还是民族或国家,虽然都需要外力的帮助,但必须以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为前提、为根本。不然,那就有作者在序里指出的“附丽权势,随之覆亡”的危险。

只要抓住“假(借)鱼鸟以为筌蹄”“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的艺术特点,这八首诗的“寓意”是不难体会的。

《有木诗八首》作者: 白居易

白居易
白居易(772─846),字乐天,晚年号香山居士。祖籍太原(今属山西),后迁居下邓邽(今陕西渭南县)。早年家境贫困,对社会生活及人民疾苦,有较多地接触和了解。唐德宗贞元十六年(800)中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唐宪宗元和年间任左拾遗及左赞善大夫。元和十年(815),宰相武元衡被平卢节度使李师道派人制死,白居易因上表急请严缉凶手,得罪权贵,贬为江州司马,后移忠州刺史。唐穆宗长庆初年任杭州刺史,曾积极兴…
2656首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