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时事亦纷然,拥被寒窗夜不眠。
骨肉他乡各异县,衣冠今日是何年?
枯槐聚蚁无多地,秋水鸣蛙自一天。
何处青山隔尘土,一庵吾欲送华颠。
金宣宗天兴三年(1234)金亡后,诗人被蒙古军押至山东聊城,住在城内至觉寺。是年深秋,诗人看着国破亲离,天下纷扰,自己又被拘管聊城,苦度着压抑凄凉的亡国囚徒生活,一时间,不由得心寒意冷,只想归隐青山,送却残年,于是作下该诗篇。
此诗从对往事的如烟如梦的回溯写起,一开始就显示出无限怅惘之感。
首联“眼中时事益纷然,拥被寒窗夜不眠。”晓畅明白,流利自然。“纷然”,说明眼中所见时事之多而且杂,再加“益”宇,则更进一步,有愈来愈“纷然”之意。正因为有如此“纷然”的“时事”萦怀胸中,所以诗人直到深夜还不能入睡,拥被坐在寒窗之下,苦苦思索。这两句互为因果:因眼中所见“时事”“纷然”,因而心乱如麻,夜不成眠;又因夜不成眠,思前想后,各种思虑就更加纷至沓来。该联,不仅活画出一位饱经忧患的老人深夜苦思的形象,而且有提纲挈领、笼罩全篇的作用。
颔联“骨肉他乡各异县,衣冠今日是何年?”紧承首联,点明诗人“不眠夜”之所思。首先,“骨肉他乡各异县”。自从金宣宗贞祐二年三月,蒙古军攻破诗人的家乡山西忻州、长兄元好古被害以后,诗人就转徙流离到河南福昌、登封、南阳一带,以后汴京陷落,他又被蒙古军拘管于山东聊城。在不停的漂泊中,骨肉离散,如今深夜不眠,孤苦伶仃,更加想念自己的亲人。因战争造成的种种不幸,作者对蒙古军发动的侵略战争的痛恶,也自在言外。其次,“衣冠今日是何年”,沉痛地诉说了自己当前的屈辱处境。诗人本为北魏鲜卑族拓跋氏的后裔,年青时入陵川学者郝天挺的门下,致力于古典经籍的学习。以后,又在金朝任过县令、尚书都省掾、左司都事等职,当然是衣冠之士。但是,汴京陷落后,作者被拘管,此后就一直过着亡国遗臣的辛酸生活。想到这些,他不禁发出浩叹:衣冠之士生活在今天,这究竟是怎样的年头。该句,是对蒙古新政权的悲愤的抗议。
颈联“枯槐聚蚁无多地,秋水鸣蛙自一天。”也承接首联,继续点明诗人“不眠夜”之所思。首先,“枯槐聚蚁无多地”,是自叹浮生若梦和生活天地的狭窄。诗人使用《南柯记》故事,一则比喻世事变迁如梦,再则也诉说自己所处的实境。诗人在聊城被拘管两年后,由于离聊城不远的冠氏县县令赵天锡的帮助,才建了房子,从此开始过着遗民生活,以后虽几经迁徙,但生活仍然贫困窘迫。其次,“秋水鸣蛙共一天”,是自伤孤独之意。诗中活用两书典故,一方面,是写当时实景,在秋夜水塘中,蛙鸣阁阁,不眠者备感凄清;另一方面,亦是自嘲式的自比,在战乱之后,亲朋云散,知音零落,相与交接者甚少,诗人也变成坎井之蛙了,语虽达观,而仔细咀嚼,却沉痛无比。
尾联“何处青山隔尘土,一庵吾欲送华颠。”点明诗人想到避世隐居之意。“何处青山隔尘土,一庵吾欲送华颠。”该联似乎是不经意地道出,显得轻松自如。然而,隐含其中的哀痛,直欲催人泪下。诗人对这个充满“尘土”的污浊的社会,已经深恶痛绝。他要与之决裂。然而,他能够做到的,也只有遁世避让,在无可奈何的凄苦中,了此残生。该联,不仅对颔联和颈联作了很好的概括,也把首联的形象表现得更为丰满,并且在含蓄曲折的笔致中,留下了悠远的意味,启人深思无尽。
全诗浑融深蕴,哀怨苍凉,但却以枯淡之语出之,语语沉挚质朴,无叫嚣直率之病,却把沉痛入骨的亡国之恨表现得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