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狩于州来,次于颍尾,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楚子次于乾溪,以为之援。雨雪,王皮冠,秦复陶,翠被,豹舄,执鞭以出,仆析父从。
楚灵王在州来打猎,在颍尾驻扎后,便派遣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率领军队将徐国包围,以使吴国畏惧。楚灵王自己驻扎在乾,作为楚国大军的后援。天下着雪楚灵王头戴皮帽,身穿秦国产的复陶羽衣,披着翠鸟羽做的披风,脚穿豹皮靴,手持着鞭子走了出来。仆析父在他身后跟着。
右尹子革夕,王见之,去冠、被,舍鞭,与之语曰:“昔我先王熊绎,与吕级、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四国皆有分,我独无有。今吾使人于周,求鼎以为分,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今周与四国服事君王,将唯命是从,岂其爱鼎?”
右尹子革傍晚去朝见,楚灵王接见他,脱去帽子、披风,放下鞭子,同他说话:“往昔我们先王熊绎,和吕级、王孙牟、燮父禽父一起侍奉周康王,四国都分赐了珍宝,唯独我国没有。如今我派人去周朝,请求把宝鼎赏赐给我,周王会答应吗?”子革回答说:“当然会答应君王的!从前我们先王熊绎,住在偏僻的荆山,乘柴车穿破衣,以开辟荒芜的土地,又跋山涉水穿越森林来侍奉天子,只能把桃木弓、枣木箭作为奉献给天子的礼物。齐国,是天子的舅父。晋国及鲁国、卫国的祖先,是天子的同胞兄弟。楚国没有得到赏赐,而他们却有如今周朝和四国诸侯顺服君王,他们将会唯命是从,怎么敢吝惜一鼎?”
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赖其田,而不我与。我若求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周不爱鼎,郑敢爱田?”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我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子与有劳焉。诸侯其畏我乎?”对曰:“畏君王哉!是四国者,专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
楚灵王说:“往昔我们的皇祖伯父昆吾,居住在许国故土,如今郑国人贪图那片土地,而不肯给我们。假如我要求他们归还,他们会给我吗?”子革回答说:“会给君王的!周朝都不敢怜惜宝鼎,郑国还敢怜惜土地?”楚灵王说:“先前诸侯疏远我国而追随晋国,如今我们大规模修筑陈国蔡国、不羹的城墙,这些地方的战车多达一千辆,这其中您是有功劳的,诸侯会害怕我们吗?”子革回答说:“当然害怕君王啊!就这四座大城邑,就足够使诸侯害怕了,再加上楚国,他们哪里敢不害怕君王呢?”
工尹路请曰:“君王命剥圭以为鏚柲,敢请命。”王入视之。析父谓子革:“吾子,楚国之望也!今与王言如响,国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厉以须,王出,吾刃将斩矣。”
工尹路向楚灵王请示说:“君王下令剖开圭玉用来装饰斧柄,谨请命令做成什么式样。”楚灵王随他进去察看。析父对子革说:“您在楚国德高望重。但是如今你和君王说话一味顺应,国家将怎么办?”子革说:“我磨快了刀刃等着,等到君王一出来,我就要斩断他的邪念了。”
王出,复语。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对曰:“臣尝问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于祗宫。臣问其诗而不知也。若问远焉,其焉能知之?”王曰:“子能乎?”对曰:“能。其诗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王揖而入,馈不食,寝不寐,数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难。
楚灵王出来子革又和他说话。左史倚相快步走过楚灵王说:“这个人是好史官,您要好好地对待他,他能够读懂(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子革回答说:
"臣曾经问过他。往普周穆王想要放纵他的欲望,周游天下,打算到处留有他的车输马迹。祭公谋父写下《祈招》这首诗,用来劝阻周穆王的欲望,穆王因此得以在宫终老。臣问他这首诗,他却不知道。如果问他更久远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楚灵王说:“您知道那首诗吗?”子革回答说:“当然知道。那首诗说:“祈求得到安闲和悦,显示周王的德音宏大。想起我们君王的风度,如同玉般温润,金般强坚。按照百姓的力量来使用他们,而自己却没有醉饱的心愿。”楚灵王向子革拱拱手就进去了,送饭吃不下,睡觉睡不着,这样持续了好几天,但他最终不能克制自己,因而遭遇了祸难。
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复礼,仁也。’信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溪?”
孔子说:“古时候有记载:克制自己回到礼仪上,这就是仁。说得真好啊!楚灵王如果能这样做,怎么会在乾受到羞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