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
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
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
嫦娥老大无归处,独倚银轮哭桂花。
《后秋兴之十三八首(其二)》出自《投笔集》是清·钱谦益编著的一部诗文别集。
首联“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虽然笔触较平淡,但内蕴一股悲凉感伤之意。“崖山”又名崖门山在今广东江门市新会区南大海中,地势险要为扼守南海的门户。南宋末,陆秀夫与张世杰奉赵昺为带坚守于此,作为抗元的最后据点,后被元军攻陷,陆秀夫背负赵景沉海而死,南宋彻底灭亡。钱氏选用此典实,是因为明之亡于异族与宋之亡于异族相似因此借宋之亡象征南明的最后覆灭。“一线斜”似写崖山之状态但亦有其为偏远的弹丸之地的含义。但“从今也不属中华”。这也是极其严酷的现实诗人写此句时心情是十分沉重悲哀的。
颔联乃承首联之意而展开具体的抒写:“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鱼腹”反用《楚辞·渔父》典:屈原被流放时,行吟泽畔,对渔父说,他不愿以洁白之身“蒙世俗之尘埃”而“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屈子乃楚人,他虽为正义而牺牲,但毕竟仍有楚地湘江之鱼腹可葬身,此乃他不幸中之“大幸”,就是宋末陆秀夫与赵昺亦“鱼腹葬君臣”(方回挽诗)。相比之下,今日忠臣志士连效屈子、陆秀夫鱼腹捐躯亦不可得其悲尤超过古人。后句则痛恨清军已控制了原属朱明王朝的海域。据《星槎胜览》载:“龙涎屿望之独峙南巫里洋之中……每至春间群龙来集于上交戏而遗涎沫番人拿驾独木舟登此屿,采取而归。”诗借番人驾“海槎”即独木舟之类来岛屿采取香料“龙涎”的故事,比喻清军海船于南海中掠夺、游弋。对此,诗人内心的悲愤激讦之情是不言而喻的。
如果说颔联诗意尚比较含蓄颈联则直抒胸臆,大有“《离骚》之疾痛叫呼”(钱谦益《周元亮赖古堂合刻序》)之概。颈联诗人比较直率地抒发出亡国之惨痛:“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望尽大江南北之万里关山,处处是清军的旗帜,而不见“汉帜”即“汉赤帜”江山易主,何其恨也!“汉帜”用《史记·淮阴侯列传》典实:汉将韩信引诱赵军出壁垒,又派奇兵“驰人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大乱,为汉兵所败。“汉帜”显然是汉族的象征,但此时已为清旗所代既然君死国亡诗人不能不想到自己的处境。
尾联:“嫦娥老大无归处,独倚银轮哭桂花。”这两句以罗浮《咏月》“嫦娥;老大应惆怅,倚泣苍苍桂一轮”化出,但寓意深刻得多。“嫦娥老大”乃作者自喻年纪已衰老(时逾八十岁)无归以嫦娥的奔月不得复归,喻诗人此时走投无路的心情:一是南明桂王朝已灭亡他欲效忠而不可得;二是弟子郑成功亦于同年殁于台湾,不能再相通;至于再事清廷更是不可能,他”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嫦娥》)为当年之降清悔恨尚且不及呢!作者觉得走投无路,百感交集,现在只能“独倚银轮哭桂花”了。“银轮代月,据《淮南子》:“月中有桂树。”又,段成式《酉阳杂俎·天咫》:“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嫦娥“哭桂花”之被斫,正是诗人哭“桂王”之被杀也。月桂“树创随合”,但桂王则死而不复生,诗人之悲尤甚于“嫦娥”。一“独”字写出亡国亡君的孤寂无主之感而“哭”即所谓“泣血”也,此中有真诚,有悲愤,是钱谦益此际心情的真实反映。
此诗以抒写真诚、悲愤的忠君爱国之情为主旨,又处处辅以学问广采经史、神话传说之故实,使诗风显得沉郁悲凉含蓄不尽。杜甫的《秋兴八首》是他的后期力作,钱谦益此诗可谓得其神髓。